四律

微风徐来，山下湖面竟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，怪不得古人说“湖光山色”。

我正坐在一所高校“情人坡”边上的亭子里看湖。

“你好，打扰了，我们是基督徒，想占用你三分钟时间，和你分享一下我们的信仰好吗？”

有人对我说话。掉过头来看，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。我早在这个城市一间家庭教会聚会多年，但还是很想听听他们要对我说什么，就点头说：

“好的，请讲吧。”

说着还把我屁股下垫的厚厚的《扬子晚报》分给他们两摞。大家一起坐在亭子里，靠着铝合金的栏杆。

女生开讲，男生手里拿着一本很小的小册子帮她翻，看来两个人配合还挺默契的。

“我们的信仰很简单，可以总结为四点，又叫‘四律’：第一点是上帝爱你，对你一生有一个美好的计划。你知道吗，上帝是存在的，他是我们的父亲。父亲哪有不爱孩子的，他爱你，也爱世上所有人，人在四海之内皆兄弟。第二点，为什么人类不是兄弟，你也不知道你一生的有这样的美好计划呢？那是因为你犯了罪，丢了上帝对你的爱，你从上帝的家中出走了，于是你就活得很不快乐，也很空虚。痛苦和空虚就是罪。第三点，人犯罪后怎么办？就像一个孩子离家出走，该怎么办？对，应该回家。于是，我们的阿爸父就派耶稣来找我们，让我们可以回家享受上帝给我们的恩典。耶稣为我们的罪死，也为全人类的罪死，他就用这种牺牲的爱感动我们回家，好让我们不再活在痛苦和空虚中。其实，我们都想错了，以为上帝会在乎我们的罪，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，因为他爱我们，他的爱是绝对没有任何条件的，我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叫上帝少爱我们一点，他就是爱。上帝愿意饶恕我们，我们却不愿意饶恕自己。第四点，只要你心里相信，口里承认耶稣是主，你就可以成为一名基督徒，不需要你做什么，只要你信，你就可以得到上帝赐的一切美好和快乐。这个世上很多名人和伟人是基督徒，就像牛顿、法拉第、托尔斯泰、美国总统布什、中国的孙中山、张学良。你愿意跟我做一个决志祷告吗？很简单，我说一句，你跟我说一句。”

他们看我听得认真，就拉我做决志祷告。

我赶紧摆手，说：

“别忙，你们的小册子能不能借我翻翻？”

男生看了一眼女生，说：

“好吧。”

我借过来翻了翻，发现上边引的经文都被两个人省略了。便问：

“这上边有很多《圣经》经文，你们怎么不念？”

女生说：

“信主的人信《圣经》的权威，不信的人又不信《圣经》，引那么多经文干什么？我们要摆事实、讲道理。”

我说：

“你们说神爱我，也爱世界上所有的人，你们怎么知道？”

男生说：

“《圣经．约翰福音》三章十六节说的：‘神爱世人，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，叫一切信他的，不至灭亡，反得永生。’”

我说：

“这话是紧接着耶稣对尼哥底母的话后面讲的，有的版本干脆把这话放在引号里面，当成是耶稣说的。不管在引号里边还是外边，约翰的意思是说救恩不只给犹太人，也给世界各个民族，不只局限在中东，也要遍及全世界。这里的‘世人’不是每个人，而是全世界各个民族的人。这里的‘甚至’不是强调神的爱范围广，而是强调神的爱程度强，神的爱强烈到连人那么坏他都赐下独生子来给他们。经文也说神使信他的人，不至灭亡，反得永生，而不是指一切人。神爱那预备遭毁灭的器皿吗？神爱作恶的人吗？神爱以扫和犹大吗？大卫在《诗篇》五章五节说：‘凡作孽的，都是你所恨恶的。’《以弗所书》二章三节说我们信主前在上帝面前是‘可怒之子’。这是《圣经》告诉我们的，在没信主前，我们是上帝的仇敌，上帝天天向作恶的人变脸，因为他是烈火，也是公义的，他断不能对罪恶无动于衷。”

女生说：

“你也是基督徒？”

我未置可否，继续问：

“你们说痛苦就是罪，这话更奇怪，耶稣被钉十字架痛苦不痛苦？当然痛苦，难道主是在犯罪？耶稣命令门徒要天天背十字架，要舍己，彼得吩咐基督徒要以受苦的心志为兵器，而你们传的是什么？一个没有十字架，没有为主受苦的信仰，一个只要快乐和个人美好计划的信仰？”

男生的脸色变了，大声说：

“你这是在狡辩，我们从没这么说。《圣经》中难道没有这样的应许？我们跟随主，今世得百倍，来世得永生。我们跟随主从来没觉得这是痛苦，反倒认为是快乐，我们所讲的快乐不是庸俗的快乐，而是高尚的快乐。你误解我们了。”

我说：

“好的，这按下不表。我再问你们，耶稣只用他牺牲的爱感动我们回家吗？《以弗所书》二章一节说：‘你们死在过犯罪恶之中，他叫你们活过来。”一个死人能仅仅因着耶稣崇高的道德榜样就被感动回家？别忘了，这个离家出走的人并不承认自己得罪了上帝，他怎么能一下就莫名其妙地被耶稣的爱感动？”

女生一直想插话，终于找到了机会。她说：

“我看出来了，你一直在用知识反驳我们，但知识叫人自高自大，惟有爱心能造就人。传福音难道不是在讲神的爱吗？神分明爱我们，我们都是被耶稣的爱感动，才决定选择基督教信仰。”

我说：

“举个例子来说，一个人从城市的甲地开到乙地，中间经过丙地，假设这个城市最高限速是60公里/每小时，他以55公里的速度到了丙地，你见到他就说：‘某某人，你超速被罚款20万，我知道你付不起罚款，就卖了我的房子，替你交了罚款，你看我多爱你！’你想这个人会怎么想？他会真心感激你吗？他肯定感到被冒犯了。你们刚才就是这么传福音的。

“假如换一种方式，你见到这个人就先给他罚单，说因为你穿越的丙地是盲童会议区，边上立了10块牌子，写明最高限速20公里/每小时，你却以55公里的高速连闯10块牌子，每闯一块罚款两万，这是20万的罚单，交钱吧。这个人见到证据确凿，但自己又交不起钱，肯定会因此陷入绝望！这时，你再说我替你交了罚金，他会怎么想？一定会对你真心感激，也知道你真爱他。你们刚才讲福音时没讲律法，也就不能使人知罪和珍惜福音。”

女生说：

“律法都废掉了，我们是在恩典时代。”

我说：

“耶稣可不这么看，他在‘登山宝训’中说连律法的一点一画也不能废去。还有你们讲的第四点，我也不同意，保罗那个时代，承认耶稣是主而不承认该撒是主要被砍头，因此他们可不只是口里承认，而是付出了生命代价，并不是你们说的什么都不要做，罪人需要认罪悔改，向真理归正，并愿意付出生命代价来跟随主，这在《使徒行传》一直强调，哪怕第十七章，保罗向从来没听过福音的希腊人讲道，还是强调他们对神的观念是错误的，而主耶稣基督复活后，人必须要悔改，并不只是相信就行了。”

男生不服气，挑战我说：

“那你传福音怎么传？”

我说：

“我也讲四点：第一，到底有没有上帝？《圣经．创世记》一章一节说：‘起初，上帝创造天地。’这个奇妙复杂的宇宙不是无中生有突然就有了，这违反理性，地球上的生命也不是从物质演化来的，各种条件进行合适组合以进化成地球上有智慧生命的可能性太小，其机率大概是4×1077 分之一，几乎为零。《圣经》一开始就说宇宙万物是全能的上帝设计和创造的。《圣经．罗马书》一章十九节说：‘上帝的事情，人所能知道的，原显明在人心里，因为上帝已经给他们显明。’人的良心刻着上帝的律法，人有基本的是非善恶标准，各民族大体相近，这并不来自于文化，而来自于上帝。当人做错了事，哪怕没人看见，内心深处仍会不安。这种不安是因为人知道自己得罪了造物主。

“第二，那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上帝？有三个原因：首先，因为上帝是个灵，不以物质形式存在。上帝是那独一无二的灵，他的本性、智慧、能力、圣洁、公义、慈爱、信实都是绝对无限、没有始终和永不改变的。从《圣经》我们知道只有一个上帝，却有三个不同位格，也就是圣父、圣子、圣灵三位一体，圣父是上帝，圣子是上帝，圣灵也是上帝，但圣父不是圣子，圣子不是圣灵，圣灵不是圣父，这是理性不能明白却是《圣经》启示的奥秘。其次，人是有限的，是被造物，与造物主之间有深渊限定。最后，因为人是有罪的，而上帝是圣洁的。正像黑暗不能与光明相交一样，罪人也不能带着满身罪污来到上帝面前。罪的存在是一个事实，罪全面地玷污了人的情感、理性和意志。

“这里讲到的罪不只是杀人放火这些罪行，而是指人违背了上帝的律法。上帝凭什么给人律法？因为他是创造主，他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。上帝的形象不是指上帝有人那样的鼻子和眼睛，而是指人有属灵的追求，有灵魂，有理性、情感和意志。罪是怎么进入世界的？一开始，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，把人安置在伊甸园，告诉人园子当中各样树上的果子都可以吃，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不可吃，吃的日子必定死。这是上帝与以亚当为代表的全人类立的约，对人来说遵守不难，亚当只要遵守到一定时间，就能为全人类挣到永生。为何一定得有这棵分别善恶树？那是因为上帝不希望人没有任何选择、不经过任何考验来爱他，如果人连堕落的可能也没有了，人就成了机器人。亚当和夏娃没有听上帝的话，他们选择了背叛上帝，也就为人类带来了背约的诅咒，罪和死就这样进入了世界。我们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罪性，其本质就是以自我为中心，而不再以上帝为中心。

“上帝不只给亚当和夏娃命令，也给了全人类道德法则，这就是十诫：第一诫是除了上帝之外不可有别的上帝；第二诫是不可拜偶像，不管是外在偶像还是内心偶像；第三诫是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，要心存敬畏讲说有关上帝的一切；第四诫是当纪念安息日守为圣日，也就是每周当有一整天的礼拜日来纪念上帝的创造和救赎。以上四诫是指人当尽心尽力来爱上帝，全心全意为荣耀上帝而活。第五诫是当孝敬父母，尊敬上帝在人间设立的权威，因为没有权柄不是出于上帝；第六诫是不可杀人，尊敬生命，不可恨人、堕胎和自杀等；第七诫是不可奸淫，耶稣说凡是见了异性动淫念的，就是犯奸淫了；第八诫是不可偷盗，不可作弊、抄袭、偷税漏税等；第九诫是不可作假见证，不可撒谎，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的；第十诫是不可贪恋。后六诫总的来说就是因着爱上帝就愿意尽心尽力爱人。根据诫命，人若违反了，生前有咒诅，死后还有地狱永火的审判。

“第三，那怎么解决罪的问题？人不能自救，上帝就派他的独生子耶稣基督到世上来作救主，‘救主’在《旧约》希伯来文叫‘弥赛亚’，《新约》希腊文叫‘基督’，也就是‘那受膏者’的意思。《旧约》中一般有三种人受膏，就是先知、祭司和君王，而耶稣基督是先知中的先知、祭司中的祭司、君王中的君王，他来到世间告诉人关于救恩的知识和上帝的真理，作为替罪羊替罪人死在十字架上，一次献上自己承担了罪的刑罚，粉碎了魔鬼、罪和死的权势及律法的咒诅，把愿意相信的人从魔鬼、罪和死的权下拯救出来。耶稣基督的神人二性完美结合，他既是百分之百的上帝，因此有能力不犯罪并从死里复活，为人赎罪，又是百分之百的人，因此可以替同类的人赎罪，动物和天使不能替人赎罪。照《旧约》预言，耶稣生在伯利恒，在拿撒勒长大，三十岁后出来传道，常经忧患，饱尝痛苦，甘心忍受罪人的顶撞，周流四方做善事，行了很多神迹，甚至使死人复活，显明他是神子。后来，他的门徒犹大出卖了他，犹太人要挟罗马巡抚彼拉多把他钉在十字架上，第三天他却从死里复活，向多人显现，之后升天，他还要再来，那时就是世界末日，他来要审判世界，凡是犯罪作恶的将受到惩罚，凡这之前认自己罪，愿意接受他的将和他一起承受上帝的国，得到永生。

“第四，怎样信呢？首先，要承认自己的罪。《圣经．约翰一书》一章九到十节说：‘我们若认自己的罪，上帝是信实的，是公义的，必要赦免我们的罪，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；我们若说自己没有犯过罪，便是以上帝为说谎的，他的道也不在我们心里了。’其次，要悔改。真正的悔改包括理智上认同上帝的道，情感上为自己的罪忧伤痛悔，然后在意志上离弃罪，过圣洁生活。第三，要信靠耶稣基督为救主和生命的主。真正的信靠不只是信耶稣得永生，更是指一个人把生命的主权交给主，相信他使万事互相效力，叫爱上帝的人得益处。”

讲完了，那女生说：

“我听着和我们讲的没多大区别。”

男生说：

“对，你这也是四点，跟我们的‘四律’差不多！”

我说：

“咱们一上来的出发点就不一样。你们愣是看不出来？”

他们面面相觑。

太阳快落山了，夕阳把湖面染成红红一片，头顶布满了绯红的晚霞，“情人坡”上的大学生情侣渐渐多了起来，有一对当着大家的面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接吻，另一对更过火，那男的把头伸到女的上衣里面去了，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大了还要吃奶还是咋的。小时候在山村，我常见到狗和狗当众性交，它们挡了道，人就把它们踢开。这年头大学生谈恋爱，越来越不知道避人了。

我们三个相视一笑，女生说：

“天黑了，咱们撤。”

我说：

“你们大概也是一对吧。”

女生扭捏起来，男生倒爽快，说：

“是，我们正苦恼着呢，不知道上帝的意思是什么。”

我说：

“那就认真祷告，只有从上帝那里得到是上帝配合的证据了，又确实彼此相爱，再开始谈不迟，千万别一边不确定还一边谈恋爱，也别把事工当成谈恋爱的机会。”

男生说：

“你倒是蛮喜欢多管闲事的。”

我说：

“谁叫你们先给我讲‘四律’。”

女生说：

“还不是被你的‘四律’也给‘四律’了一下！”

我们都哈哈大笑。

就这样我们认识了，后来知道男生叫刘宇宙，女生叫孙小宁，他们在这边仙林大学城某新村的团契聚会，而我在光华门那边一个家庭教会聚会，我们租的是厂房。双方聚会点离得很远，我又不常到这个学校附近来，所以就不常联系。偶尔和刘宇宙发发短信，直到2008年5月12号汶川大地震发生后，才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触到了孙小宁。

大地震对中国家庭教会震动挺大的，我们一方面为着同胞的罪向上帝恳求赦免，也求上帝感动我们的同胞悔改，另一面我们也迫切祷告要为灾民们做些什么，有位弟兄形容家庭教会奉献和奔赴灾区的热情叫“井喷”。据民政部统计，100万志愿者中有63万是基督徒社会捐款1000亿人民币中，基督徒占115亿。我们这个城市家庭教会很短时间成立了一个“彩虹桥”专款奉献基金，为汶川灾民奉献其中有一笔单项捐款就有20万之多。看到钱真不少，为了真能帮助到实处，这边教会派我到汶川去一趟，最好能把款项直接交到灾民手中，不要转来转去的不知道钱到哪里去了。

我就干脆用暑假两个月时间一直待在汶川，访问了很多在那边事工的基督徒，看到他们的服侍和事工尽管有些笨拙和混乱，但那种热情和爱是由衷的。也看了很多受灾地方。然后赶回来汇报，最后我们那边教会决定直接资助一个受灾很严重的学校，托我再回到这个学校举行交接仪式。办完了这一切，一身轻松，听说附近正有主内弟兄姊妹们在山里义务为孩子们教课，我就决定不顾危险，进去看看。说危险，主要是道路不通，要翻山越岭。还好，我从小在山区长大，走了半天也就到了。到了之后，发现是广州一个家庭教会在做，除了他们教会的五、六个人，还有几个义工。这些义工中竟有从我所在城市来的孙小宁，她来当英语老师已经一个月了。

小宁见到我很兴奋，像见到了亲人。晚上，跟大家聊完后，我们两个又特别在活动教室板房外边的大石头上谈。

仿佛宇宙所有的星星都挤到这片天来了，那些又大又亮的星星简直不能用“个”，而要用“块”来描述。没有灯光，也没有月亮，但星光能照见人的表情。大石下边就是哗啦啦的流水，一股劲地往下流着，也不怕一下子流光了。坐在这里就像在时间和空间的尽头似的觉得上帝离你特别近。我到过美国和加拿大，也到过西北的大沙漠大戈壁，也到过东北小兴安岭，还都不曾有过这种地老天荒的感觉

等着这里不容破坏的宁静说够了，我才说：

“来这边一个月怎么样啊，小宁？”

她竟叹了一口气，全没了白天的慷慨，说：

“唉，没想到信仰这么复杂！”

“从何说起？”

“来之前，我总觉得‘四律’是信仰的最大公分母，是基督徒共同的信仰底线，没想到根本不是这回事，刚来第一周，另一个教会的两个义工竟把我当成异端来看，说我们‘学园传道会’传的是美国文化，根本不在传福音。”

我也批评过他们的“四律”，但听了这么极端的看法，还是吃了一惊。我说：

“‘四律’是有问题，但还不至于被定成异端吧。”

小宁哭了起来。

过了一会儿，她说：

“老师，我问你，对于仇敌我们都要爱和包容，为什么对自己主内的兄弟姐妹反而有那么多仇恨？他们把我当敌人看，把我吓坏了。我经常哭，又没办法给刘宇宙发短信，这边信号不通。我们一周进一次城，住在宾馆里，吃吃大餐，我就给他打打电话。他更没法给我解释，他信得比我还晚，‘四律’还是我传给他的。”

我说：

“是他们这两个义工太过激了。保罗说，不管怎样，基督的名被传开，我就欢喜。上帝确实藉着你们把基督的名传到了很多校园。那些所谓正统信仰者，起码我从来没在校园碰到他们向我传福音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但主还是安慰了我，就是通过这些孩子们。这边的孩子们那么懂事，那么淳朴，真让人心疼，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爱。我们用脚丫子摆了一个心型，拍了照片，可好看啦。不过，主好像对我很沉默。老师，我们的‘四律’真有那么大问题吗？”

我说：

“问题肯定有，关键是你们不讲圣约神学，也不承认人的全然败坏，在救恩上人是绝对无能为力的，我们根本无法选择上帝。这种全然败坏主要是由于我们的原罪也就是罪性，而不仅仅是本罪也就是罪行，你们忽略了罪性。这原罪是通过亚当作为代表背约而给我们全人类带来的。因此，全人类都在背约后所受到的公义的咒诅中，这不是骂人，而是治病救人。因为上帝在这工约之外，以耶稣基督为选民的代表又立了一个救赎之约，救赎之约在历史中的显现就是恩典之约。上帝不救我们的话也是公义的，他不欠着我们一份慈父的爱。这就是你们出发点的偏差，你们过于宣扬创造论，而忽略了罪对人的影响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这在《圣经》中都有吗？”

我说：

“当然。我明天指给你看。小宁，我倒觉得你碰到这样的事，对你的信仰是好事，逼着你回到《圣经》，看《圣经》到底在说什么，也反省自己到底信的是什么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对啊，只要《圣经》就够了，干嘛还要那么多宗派？”

我说：

“《圣经》是绝对权威，但对《圣经》的理解是不一样的，如果没有历代正统信仰的基本规范，凭什么你的理解就比我的更可靠？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‘亮光’读经，不就变成以自己的感觉为最高权威了？所以，在绝对权威的前提下，我们还需要好的宗派作为相对权威，好维护绝对权威的权威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老师，我真怀疑自己还没有重生。”

我说：

“怀疑得好，但你不要放弃，而是要挣扎着找到你重生的确据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重生的确据是什么？”

我说：

“有三个，第一，真相信《圣经》的应许；第二，真有圣灵的内住；第三，生命有真改变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就像我和刘宇宙，没有爱的确据还在谈着恋爱，一边谈一边怀疑，两个人都有点疲惫了。”

我笑了，说：

“你们真是新新人类，还没开始谈就已经疲惫了？”

小宁说：

“我们就是通过‘四律’认识的，我总以为信仰就像‘四律’那么简单，信了主就会实现上帝给我的美好计划，现在才发现，远不是那么回事，甚至信仰使生活变得更复杂了。如果没有信仰，我和宇宙谈了也就谈了，但有了信仰，总得要寻求神的意思，而神又不是随叫随到，这不就更增加了焦虑吗？你看我们同寝室的另外三位同学，有两位早就在外边跟男朋友同居了，回来还笑话我是修女，说都啥年代了，还‘谈’爱，爱是用来‘做’的。”

我说：

“小宁，不是我们的信仰使生活复杂，而是信仰能使你从神的眼光分别善恶，更能面对复杂的生活。以前，你们的‘四律’给了你很多对信仰的幻想，现在到了该让幻想破灭，让真信仰显出力度的时候了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谈何容易！”

我说：

“信仰就是要有信心，不是信我们的感觉，而是信活着的上帝。”

小宁说：

“真的吗？老师能为我做个祷告吗？”

我说：

“我们一起祷告吧。你先来，不用长，有啥说啥。”

我们一起跪在石头上，天说变就变，“一星管半夜”在这里不适用。起了风，竹叶簌簌，星光被大朵大朵的浓云迅速覆盖起来。小宁沉默了好久，终于，她开口说：

“上帝，我都不敢叫你阿爸父了，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拉着我，我知道你就在听着，我也相信你都知道。我看到了，我真是个罪人。我以前用头脑的想象代替真正的你，求你饶恕我，现在我愿意真认识你，不管受多少苦，我都愿意，只要能真认识你，求你让我有重生的确据。我相信你是大能的主，你可以震动大地，你能使山挪移……”

上帝必是垂听了小宁恳切的祷告，因为刚祷告到这儿，地还真动了起来，我看到简易房似乎也晃了几下。我从没经历过，顾不得祷告，爬起来，跳下石头就大喊起来：

“地震啦，地震啦！”

没动静了，像余震那样的小震，这边的人们已经习惯了，没见到有人像我这样慌乱。

小宁还跪在石头上，继续说：

“阿爸父，你是又真又活的主，求你震动大地的时候仍以怜悯为怀！”

过了好长时间，小宁还一个劲笑话我那时的惊慌，说我神学学得好，生命不见得就好。

第二天，通过网络知道我们教会“出事”，我就赶回去了。“彩虹桥”计划使有些人特别关注到我们的聚会。我们负责的弟兄跟他们谈，说我们确实是很好的公民，没有任何政治野心，从不闹事，但聚会是我们的责任，《圣经》要我们不可停止聚会。他们要我们到教堂去。我们说教堂不代表教会，教会必须得讲《圣经》，必须得按规矩执行圣礼，必须得有教会纪律，但我们这个城市的教堂没这三点，别的地方的也许不同。但还是说不通，厂房不能用了。后来，一位很有钱的弟兄就买了郊区的大房子给教会用，我们就到那边聚会了。

不久，听说孙小宁和刘宇宙两个都毕业了，也各奔东西，最终还是选择了分手。毕业前，刘宇宙还找过我，向我筹钱，说要筹到一万五千元到哈萨克斯坦短宣。我认为他灵命还浅，传的福音有些扭曲，而且去这么短时间，也不见得有果效，他们甚至向没信主的人筹钱，我也不赞成这种方式。于是，约他到我家，跟他聊，他执意认为这是上帝的感动，他走的正是信心的道路，认定了就要去做。说服不了他，可还是资助了一点。后来，他真去了哈萨克斯坦。回国后，就又忙着骑自行车走西藏，还开了博客让我们去看。我到他博客上去看，除了很多漂亮的照片外，还见他在博客上这样写：

“我坚信‘四律’第一点：上帝爱我，对我一生有一个美好的计划。但去了哈萨克斯坦和骑行西藏之后我才明白，上帝给了你美好计划，还得你自己去争取，去努力，去闯荡，你得通过自己的努力活出这种美好，凡是你感到开心和快乐的，上帝也会开心和快乐，上帝那么爱我们，不会跟我们过不去，跟我们过不去的是我们自己。当我顺着中国最高的公路，骑着自行车上往下‘飞’的时候，上帝的启示就这样一下子临到了我。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！”

孙小宁毕业后到了海南一家外企，我介绍她到公司附近一家很传统的家庭教会聚会。她发短信说不习惯，后来就说很好，再后来竟说从公司辞职了。我打她手机问她怎么回事，她说：

“来这边教会后，认识了一位主的老仆人，他为主坐了二十三年牢。他离开家的时候大儿子三岁，回来的时候都二十六岁了。他在牢里还传福音，被关过一百零五天的禁闭。他说禁闭室里黑咕隆咚，又湿又脏又臭，他的手被反铐起来，脚上带着三十六斤重的脚镣，站不能站直，因为顶上的水泥钉像尖刀一样，要站直头马上会被刺得鲜血直流。坐着又不能靠墙，因四壁墙上也都有尖刀般的水泥钉。每天上午二两米饭，下午二两米饭，总共四两米饭。禁闭室门下面有一小洞，刚好够饭盒进出，送饭的人把饭盒里的饭弄松，浇上一点菜汤，让他趴在地上用舌头舔饭。手因为反铐不能动，大小便都在裤子里，到了五六月份，天热起来，白天黑夜都有成群的蚊子，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叫。在里边待到九十天的时候，因长期带脚镣，脚上的肉被铁镣磨光了，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，身上的衣服烂得一片不剩。但就在这种情况下，上帝还是保守他，让他看见很多上帝对教会的美好异象，听到主藉着《圣经》对他讲道，在里边仍能享受神的同在。现在他讲起来，没有一点点怨恨，我在下边哭得稀里哗啦。这难道就是上帝对他的美好计划？这难道就是上帝让他享受到的快乐？假如他死在里边了呢？我一下子明白了‘四律’出发点的问题。或者说，我们在听‘四律’的时候，误解了‘四律’，把上帝当成了赐给我平安快乐的工具。

“原来，上帝不是对我的一生有美好的计划，而是对他的教会有美好的计划。‘四律’真正的问题是忽略了教会。大使命不只是传福音，也包括施洗和牧养。根本就不应该以机构的方式传福音。从来没有一个教会雇机构替自己传福音，因为传福音是教会的责任。我只有参与到上帝对教会的计划中来，体贴他的心意，才能完成我人生的计划和意义。一旦明白了这一点，我就祷告，上帝马上让我看到了目前家庭教会中基督教教育的重要，这也和我过去在四川做义工时的感动有关。恰好一个海口的主内幼儿园需要英语老师，我就去应聘了，他们仔细考察之后，便接受了我，我就辞职了，也没啥好留恋的，原来的工作本来就只是为了赚钱。现在，我正在北京接受‘智慧英语’的培训呢。”

啊？正在北京！这丫头，也不心疼钱，手机“漫游”还接听了这么长时间！

选自小约翰短篇小说集《歌手》